日前,上海的小学二年级语文书收录了李天芳的文章《打碗碗花》,但是把原文的“外婆”全部替换成了“姥姥”。为什么要把“外婆”改成“姥姥”呢?有网友找出了去年上海市教委的一则答复,意思是“姥姥”是普通话,而“外婆、外公”属于方言。
这下就炸了锅,有人叫姥姥,有人叫外婆,本来谁也不比谁高贵正统,你叫你的,我叫我的。现在教材这么一改,加上这样的解释,不就等于是告诉公众,上海教育部门认为,“姥姥”才是名门正派,而“外婆”成了旁门左道?于是网友们编了各种段子调侃,什么《狼外婆》改叫《狼姥姥》,《外婆的澎湖湾》改为《姥姥的澎湖湾》,《摇啊摇,摇到外婆桥》改为《摇啊摇,摇到姥姥桥》……
上海教委出来做了说明,他们表示,沪版语文教材中既有“外婆”,也有“姥姥”,并没有排斥哪个称呼,“外婆”出现了8处,“姥姥”出现了4处。至于为什么这篇课文要改,是因为“外”“婆”“姥”三个字都是小学二年级识字教学的基本任务,“外”字安排在二年级第一学期第4课中,“婆”字安排在二年级第二学期第18课中,“姥”字安排在二年级第二学期第24课中,因为在认读“姥”字之前,学生已经认读了“外”“婆”两字,所以这篇课文就把“外婆”改成了“姥姥”。说明中表示“我们认识到,语文教材编写除了要考虑学生识字规律和增强学生对文化多样性了解外,还要充分考虑地域文化和语言习惯。”另外,他们也解释了网友引用的对“姥姥”一词使用的答复,这个答复并不是针对课文修改的,而是对2017年读者反映《寒假生活》中的一道英文翻译题的答复。
坦率地说,前前后后一比对,我判断上海教委的答复是真诚的。因为仔细看一下最初网友曝料中的那段“教委答复”,里面的确提到的是《寒假生活》而非语文课本,解释的是为什么《寒假生活》的某篇文章在翻译时不使用“外婆”而使用“姥姥”。
从逻辑上说,质疑翻译者翻译某篇英文文章时使用“姥姥”而不用“外婆”,这种思路与视“姥姥”为正规,而委屈“外婆”并无二致。翻译者本人可能在家就是把外婆称为“姥姥”,这么翻译很自然。也许教委解释的时候,觉得这么说不官方,要找一个立得住脚,特别硬气的理由,于是搬出了《现代汉语词典》。可《现代汉语词典》就不能出错吗?《现代汉语词典》第六版称“姥姥”、“姥爷”是普通话语汇,而“外婆”、“外公”是方言,可有人查了《现代汉语词典》第三版,其中并没有对“外婆”和“姥姥”做出这样的区分。那为什么第六版就改了呢?能有人给个解释不?还有语言学家表示,普通话也来自方言,而外婆与姥姥都是来自方言的普通话,并不存在应该用什么,不应该用什么的区别。这话是对的,其实把外婆和姥姥视为南北区分,也是狭隘了。李天芳是陕西人,在西安方言中,外祖母被称为“外婆”或者“奶”。而西安话属于中原关中片,与“姥姥”所属的北京话、东北话都被归在北方方言区。也就是说,“外婆”和“姥姥”都是北方方言中的一种亲属称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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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我只能说,上海教委不曾料想,他们曾经找来了一块石头,却被其他网友搬起来,砸了他们的另一只脚。
这算是张冠李戴呢,还是阴差阳错?
这样说起来,这场“外婆”“姥姥”之争,也许并不是上海教委想区分“外婆”和“姥姥”谁正统,它表达的是人们对地方文化的旁落与式微的忧虑。我有个上海朋友,正宗上海人,跟朋友说话时说的是沪味儿普通话,但是他说,他女儿是不肯说上海话的,连在家都以普通话为主,女儿的同学也是如此。可能正是这种忧虑,才让人去质疑寒假作业里的一篇英文翻译,也才让人把课文的改动与“普通话和方言之争”联系起来。
前段时间,杭州在某一路公交车上使用了方言报站,引起大讨论,说什么的都有,有表示保护地方文化很好的,有担忧地域歧视的,有说有违推广普通话的。这样的争论在上海、广州,包括我们南京,都曾发生过。
虽然弄清了事情的原委,但上海教委也别觉得委屈。这件事反映出了另一个问题,那就是随便改人家作者的文章,这种行为很常见,但很不适宜。早年,李天芳曾经为文章被收进人教社语文教材而打过一场官司,那是1985年收录的,90年代,李天芳和人教社打官司,曾被称为“全国首例教材著作权纠纷案”。就是因为人教社选用李天芳多篇散文作为小学语文课文,既没征得作者同意,也不署名,又不付酬。
不尊重原作者,从人教版官司到沪教版修改,恐怕从逻辑上说是一脉相承。
说回到称呼。
我没见过姥姥,只听妈妈说起她。妈妈说的时候,顺着山东的称呼叫“姥姥”,但是当我说“外婆”的时候,妈妈并不会纠正。我在想,妈妈是不是觉得姥姥是方言,而外婆是普通话呢?
小时候,邻居家来自东北,妈妈让我喊“baibai”,长大了我再喊的时候自动变成“伯伯”,好像也没谁硬要我改过来。我回四川老家,我堂姐家的孩子应该喊我“小姨”,但是她叫的是“小孃(niang第一声)”,每次听她这么叫,绵绵软软,十分有趣。
除了称呼亲戚不大一样,称呼陌生人也不同。比如,有一回在一家东北馆子吃饭,老板娘十分热情、满脸堆笑地招呼“大姐,你来啦”……大姐……大姐……你才大姐啊,我看着有那么老吗?南京人喊陌生人如果实在不知道年龄,就干脆统称“师傅”,这倒是男女通用,不尴不尬。相对来说,我还是喜欢四川人对陌生女子的称呼,都喊“妹儿”,在都江堰路过一个卖玉米饼的摊子,老板老远看见就大声招呼“美——妹儿”,哈哈,玉米饼很香嘛,来两块。
地方文化与地方语言一直别有魅力。每一种称呼都有各自的美。
我们可以用李天芳的文章最后一句话来结束这一场争论:“真正的美,具有不衰的生命,不管你曾经把它称作什么”。(完)返回搜狐,查看更多